日前与一众文友相约到陆川洞心村采风,昨夜梦里依稀仍记起那百亩油菜花海,踩着和煦的阳光,踏过马嘶河,微风轻掠,卷起层层叠叠的花浪,那金箔似的花瓣化作摇摆的黄色绸缎,将远山近村映照得一片金黄,蜜蜂嗡嗡作响,在花蕊中飞上扑下,似乎听到花粉簌簌抖落的轻响。
梦醒时分,昨日的轻响现已汇成朦胧烟雨,一滴一滴的叩着窗棂,惊醒熟睡的我,更是唤醒了冬眠的田野。推开窗,那带着甜甜味儿的雨丝一下子就缠缠绵绵的把我温润了。
我惊呼:春信来了。
说实在的,今年“立春”来得是比较早,跨过旧历新年,“立春”就已登场。按时序算,已是进入春季,本应风和日暖,万物复苏,姹紫嫣红,但只因连续二三个月滴雨没下,晚收后的田地还干涸裸露在天底下,田埂上耐旱、生命力极强的狗尾草也无精打采的低睡在路边上,没了生气。所以说立春不等于入春,只有雨水飘飘,才能滋润万物生长,春天才真正来到,春耕才开始。
既然被今年第一场烟雨惊醒,就索性披衣和着晨风雨雾走出家门到郊外寻春去。
烟雨朦胧像牛毛、像花针密密的斜织起来,笼罩了野外所有枝丫,雨水把去年冬天积聚的尘烟褪去,细看那枯枝的疤痕里竟然爆出了一丁点嫩芽,田埂上的衰草受到雨雾的滋润,竟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夜间,朦朦胧胧的烟雨把熟睡的大地唤醒了,就连冬眠的蛇、虫、鼠、蚁也都在洞穴里伸起了懒腰,有的还大着胆子冒出头来,打探春信。
空旷的郊外,云脚低垂,雨雾飘飘,整片田地正让雨水松着筋骨,抬眼远望,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早起的农人倚锄巡田。我终于明白“人勤春来早”“春雨贵如油”了。
由此,我放飞遐想,想到了春雨滋润大地、草长莺飞,还想到我的父亲,他躬耕田亩一辈子,不仅有着传统农耕智慧,对自然规律更是有深刻理解。
望着迷迷惘惘的烟雨,蓦然让我想起多年以前的事情,集体耕种的土地在改革开放后,又回到农户的手中,挣脱束缚的父亲早想大干一场了,然而,那年的天气却与今年有点相像,立春过后仍然暖阳高照,没有半点“春”的迹象,就算“雨水”过后仍没有雨水,灰尘漫天、田地干旱,一锄下去,虎口震得发麻。好不容易盼到“惊蛰”,父亲几天前泡的谷种已经发芽,就等春雨某日从天而降播种育秧了。好在父亲耕田掘地几十年,观天察地早已了然在胸,正如农谚说的:“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父亲就凭这经验抢了春播“头啖汤”。
是夜,春雷隆隆从天边传来,母亲睡梦中弹起,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谷缸、米缸,嘴里喃喃自语“谷缸满!米缸满!”父亲不管母亲说什么,他只相信春雷萌动响过,雨水定然普降。要“谷缸满、米缸满”还是少不了雨水丰泽,劳力流汗。
早起的父亲蹲在泥砖墙下磨着那把他在生产队就用了十来年的铁锄,他要为大显身手作准备,就算下了半夜的春雨劈头盖脸的从瓦檐上飘落浇淋,他只是毫不经意的吸吸鼻颊流下的雨雾。母亲常说“一日春耕十日粮”,父亲更深知“人勤春来早”“春雨贵如油”,耕田人“不负农事不负春”,春雨洒落了,春天来了,春耕开始了。
谷种浸泡发芽了,朦胧烟雨也把干裂的土地泡软了,只等犁地整垄育秧了,可那时百业待兴,十几户人家才拥有一头耕牛,等牛犁地、耙地可能就会错过播种最佳时机。
父亲暗下决心,就用自己使惯的锄头来平整两垄秧地,锄头落处,细密的雨丝正巧落下来,渗进泥土中央便发出嗞嗞的欢鸣。母亲在储有积水的沟壑中慢慢舀水灌进翻转的土坯,午时虽过,烟雨朦胧还没散尽,两垄湿润的泥土已翻转,父亲脚板踩进泥土,脚趾间冒出的不仅仅是泥土的芳香,更是像在用双脚踏平走过的坎坷、丈量出以后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
父亲蹲在田埂上抽着水烟筒,咕咚咕咚的烟筒水声惊动了蛰伏田间的水鸟,一溜烟的飞向天幕。微雨初歇,西天扯出一片浮云,父亲从箩筐里抓出浸湿发芽的谷种,弯腰、撒手,新稻种在掌心滚成翡翠珠子,然后一粒一粒的抛向空中,落入整理好的田垄,每一粒坠入秧田的种子,都在烟雨浸润蛰伏着破土而出的力量,仿佛收获就在眼前。清明前后,我家几亩水田终于插上秧苗,父亲拄着铁锄站在地头,衣襟沾着泥巴,眼底映着整片正在苏醒的春天。
收回思绪,踏进家门,泡上一壶春茶,茶香把整个春天萦绕,端茶凝望楼下被雨水洗涤过的大叶榕,树叶愈加碧绿青翠,一群小鸟无视雨滴的敲打,正起劲的唱着“春来了!春来了!”楼上也传来小孩背诵唐诗宋词的声音“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其实,躬耕田园的农人才是最关注春雨、才是最早知道春天来了的人。那潇潇烟雨,朦胧飘渺,洗涤了历经一冬尘土的大地,洗亮了苍穹,让云隙间的光化为羽翼,托起农人对收获的向往,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就是我那只顾埋头耕耘的父亲,也始终坚信,待烟雨散尽,每一滴汗水都不会被辜负,每一分付出都将得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