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师曾(1900—1964),字伯鲁,号景参,曾用艺名关始昌、风华子,广东顺德人,是著名粤剧表演艺术家。艺出广州太平春教戏馆,后被转卖到新加坡演出,初露头角。1925年回国,入人寿年戏班,1927年另组大罗天新班,1929年后组班到东南亚演出和赴美旅行。1933年回香港组成太平剧团,改革粤剧舞台艺术。抗日战争爆发后,编演抗日新戏,香港沦陷后逃难至广州湾,组成抗战剧团,到广西各地演出。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广东分会副主席、广东粤剧团团长、广东粤剧院院长等职。代表剧目有《关汉卿》《搜书院》等。1964年4月21日在北京病逝。马师曾对粤剧音乐及表演艺术均有创新,被称为“粤剧泰斗”、“一代伶王”。他独创的“乞儿喉”及“马腔”半唱半白、顿挫分明,有时还加入方言俚语,活泼滑稽,被粤剧界评为“史无前例,后乏来者”。
半路出家终成名,“香山佳句师曾剧”
马师曾原籍广东省顺德县桂洲镇(今顺德容桂),祖父马肇梅在广州经营茶庄,父亲马公权育有四子一女,马师曾为长子。祖父在广州经商时,祖孙三代居住在广州大新街和宁里祖屋。1907年因祖父经商失败,举家避债至武昌投靠时任两湖书院经学馆馆长、曾叔祖马贞榆,马师曾因而得到机会学习四书五经。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于兵荒马乱之中,马家辗转逃回广州,住在西关曾家大巷,马师曾就近入读清平两等小学,15岁时考入敬业中学。
在中小学时期,马师曾就对戏剧产生兴趣,每逢校庆或节日,都参加演出“文明戏”,以南腔北调对白,诙谐有趣,还经常瞒着父母偷偷去看粤剧。当时广州有许多粤剧名班和著名演员,马师曾最喜欢的是武生新华、小武周瑜利、靓元亨等,时常“哝哝呀呀”学唱几句或揣摩他们的戏路。但父母并不支持他的兴趣,中学毕业后马师曾遵父母之命到香港一个远方亲戚开的铜铁店里做学徒,几个月后不堪忍受欺侮责骂,不辞而别,返回广州。可惜有家难回,无奈之下便投身“尖头馆”(失业艺人开设的教戏馆,常年招收学生),签下“头尾名”(类似师徒合同,带有半卖身契性质)。1918年初,师傅将马师曾介绍给从新加坡来招收演员的大牛叶,马师曾因而被转卖到新加坡,先后在庆维新、尧天彩、平天彩等戏班演出,得小生全、盲公贤、靓少凤等人同情、赏识与帮助。在新埠演出时,与靓元亨相遇,并拜靓元亨为师,随他参加普长春剧团的演出,起用马师曾本名。马师曾勤学苦练,虽以丑为主,亦吸取各行所长,同时结合自身曲折的生活经历,自创富有浓厚生活气息、雅俗共赏的“马派”表演艺术,从艺徒步步升至省港第一流剧团的台柱。
1923年,马师曾被聘回香港人寿年戏班,接替刚刚离开的正印丑生薛觉先,在演出《苦凤莺怜》时创造了著名的“乞儿喉”,深受广大观众的欢迎,从此声震省港剧坛。1925年夏,马师曾离开人寿年剧团,另组大罗天剧团,采取集体编剧免开戏师爷垄断之弊,亦用其广博的文史知识指导编剧,有时自写唱词或吸取外国电影故事情节,在剧本内容和表演艺术上大胆革新创造,大罗天成为与人寿年并驾齐驱的著名剧团。在此期间,马师曾被聘为戏剧改革委员会的委员,积极参与戏剧改革活动。
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初,马师曾应邀至越南、柬埔寨、新加坡和美国演出。在美期间,一方面感受到华人受到的不公平对待和国家贫弱受人欺侮的痛苦,亦经历被戏院老板盘剥的波折;另一方面,幸运地参观了好莱坞电影城,了解学习电影知识技巧,对他日后进一步改革粤剧大有裨益。1933年初,马师曾从美国回到香港,组建太平剧团。其时他被称为“新派粤剧泰斗导演兼主演艺术巨子”,着手进行了一系列戏剧革新工作,如采用电影的灯光布景和导演排练方法,以女性花旦取代男性花旦,引用大量西洋乐器以丰富粤剧音乐等。在此十年间,马师曾的太平剧团与薛觉先的觉先声剧团各有千秋、并驾齐驱,谓之“薛马争雄”。
马师曾投身粤剧界虽为半路出家,历经坎坷,但勤学苦练,利用自己的国学功底和创新精神,融合生活感悟,演活角色,改革粤剧,影响深远。1957年,著名戏剧家田汉写诗称赞:“词里惯驱佣保语,诗成先使老妪吟。香山佳句师曾剧,一例能抓大众心。”
率先出逃广州湾,抗战剧团唱新声
马师曾兴建太平剧团,正是“九一八事变”之后,全国兴起捐献东北抗日义勇军和十九路军的热潮,马师曾带头在太平剧团献金、义演,并以舞台作抗日宣传,编演《汉奸的结果》《秦桧游地狱》《洪承畴》《救国怜香两情深》等抗日新戏。港英当局因此多次警告,日本驻港领事更多次干涉威吓,但他仍坚持演出,并不畏缩。日军迫近香港时,日本军人禾久田便化中国人姓名在香港片场出出入入,对拍电影的粤剧演员都很熟悉,亦多次软硬兼施,想逼迫马师曾粉墨登场慰劳日军,被坚决拒绝。马师曾还蓄发留须和诈病拒绝禾久田的要挟。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香港沦陷的第二天日本报道部便一一通知当时留港的粤剧艺人,要他们第三天到大同酒家二楼聚会,拟强迫艺人们出来演戏。为免沦落为“落水伶人”,马师曾萌生了逃离香港的念头。当时,香港秩序乱作一团,偷渡是十分危险的,但马师曾不顾一切带着一家老小十一口逃往澳门,预先写了三封信分别给香港八和会馆、太平剧团班主源鲁久以及禾久田。前两封勉励粤剧界团结爱国,设法投奔抗战大后方,给禾久田的信则着重告诫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因其离港而牵累他人。马师曾的出走显示其不屈的民族气节,为香港粤剧艺人树立了楷模,如薛觉先也在其后出逃香港。
马师曾逃至澳门后,其弟马师贽的同学李鉴湖在广州湾经营戏院,得知消息后他立即派人来接马师曾到广州湾组班登台。但马师曾离港匆忙,戏箱戏服未能带走,只能委托当年太平剧团的杂箱把他的戏服偷运至澳门,然后再转运至广州湾。抗战爆发后,因日本对华经济封锁区域不包括“第三国之租界地”,广州湾成为重要的国际运输通道,亦有大量难民涌入避难或转入内地,其中包括许多工商界、教育界和演艺界的人士。如逃难至广州湾的香港艺人众多,话剧界的有以张雪峰为团长的艺联剧团;电影界的有吴楚帆、黄曼梨等,组成明星剧团;以粤剧界的人数最多,有马师曾、梁醒波、谭兰卿、欧阳俭、薛觉先等。马师曾到广州湾后,即与欧阳俭等人合作,演出《宝鼎明珠》《斗气姑爷》《四进士》《天网》等太平剧团的剧目,场场满座,叫好连连。其中多场均是义演,或为劳军,或为救济难民筹款,或为筹募寒衣。一个月后,广西郁林的戏院商人李某,到广州湾招兵买马,邀请马师曾组班到郁林演出。马师曾欣然接纳,在广州湾组成抗战剧团:班主兼演员马师曾,正印花旦罗丽娟,第二花旦红线女,武生梁冠南,小生兼丑生马师球,女小生兼花旦甘燕铭,演员、杂箱、鼓乐手加起来有六十余人,连眷属共一百余人。这是马师曾第一次做班主,班中人员有固定工薪,供食宿,还允许他们带家属随团迁徙,开创了先例。在抗战动荡的局势中,能够如此照顾员工生活,实属难能可贵,真正团结了一批粤剧艺人。
抗战剧团成立后,继续在广州湾演出了一个月左右。当时活跃的剧团还有薛觉先、谭兰卿等组成的觉先声剧团,上海妹、半日安、吕文玉郎等组成的大中华剧团,他们一般在西营中华戏院、赤坎中央戏院等地演出,又以马师曾的剧团演出时间最长,接近两个月。当时,广州湾的演出环境和生活条件极差,戏院、舞台大多数是竹木搭建,蚊蝇很多,用水困难。马师曾有诗记述此段困苦历程:“银线络流莹,凭栏听雨声。可怜翠袖湿,风舞泪痕轻。”尽管艰苦,众多香港粤剧艺人在广州湾的演出,特别是马师曾的长时间演出,不仅为抗日宣传、劳军捐款做出巨大贡献,也为粤西观众带来新颖的唱功、悦耳的音乐、华丽的服饰、奇巧的布景和精湛的演技,推动了日后粤西粤剧的改革与发展。
广州湾相遇红线女
“马调红腔”结奇缘
1942年三四月间,马师曾邀请澳门义擎天戏班的花旦何芙莲(红线女的舅母兼师傅)来抗战剧团演出,红线女随之前来。那是红线女与马师曾的初次见面,近六十年后回忆起来,还是历历在目:“那里有一座新建的约二百平方米的砖木结构的两层半楼宿舍,可能是班主用来招呼外来的名演员们居住的,而我与莲姐则住在一间大中旅店里。我第一次跟随莲姐到那座宿舍去排戏,我去那里主要是侍候师傅,再则是带着好奇心,希望能一睹从未谋面的‘大老倌’马师曾的风采。我站在莲姐背后为她扇扇子,不久听到三楼有人下楼的步伐声。抬头望去,看到一位四十开外,方面大口,神采飞扬,实足广州‘西关大少爷’样子的人。他还站在楼梯间,就向二楼坐着的人打招呼:‘各位辛苦晒叻!’声音虽带有‘隔夜声’,听起来却坚实有力。过去我在电影里看到的马师曾是戴眼镜的,此刻他脸上虽然少了副眼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马师曾。说时迟,那时快,我几乎跳起来叫道:‘呀,马师曾!’”
这时,马师曾已是鼎鼎有名,红线女早就看过他主演的电影,不过电影和现实是不一样的。初次见面,马师曾给红线女留下的印象是颇具读书人的气质,又有些许不修边幅,趿着拖鞋就下楼会见一班兄弟,但排起戏来又非常严肃,要求很高。这是马师曾跟何芙莲为第一次同台演出《刁蛮公主戆驸马》而进行排戏,他在排戏时总是严肃地教人:“阿莲,不是这样,你应该带着刁、娇二气来对我讲这句对白”,“喂喂,你应该从这边转身,生气地走过去才对”。面对这种排戏的情景,红线女觉得很新鲜,又“好高兴有新嘢学”。
在马师曾之前,红线女也跟过其他一些粤剧老行尊学习,看过马师曾的排戏和演出后,就逐渐感受到他的不同之处和感叹于他的艺术造诣,认为他演起戏来就不是马师曾,扮演的角色各不相同又恰到好处。在《刁蛮公主戆驸马》中,他扮演的戆驸马既有虎将的威风,又有人物在特定情景下那种憨直、调皮的性格;在《苦凤莺怜》中,他扮演的余侠魂是一个市井底层的小人物,他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一个无知中带着小聪明,身份低微却愿意为他人仗义执言、义无反顾的形象。他的这种从生活中提炼、并进行艺术夸张的表演,毫无矫揉造作之弊,是红线女从艺以来一直学习的榜样。
不久后,禾久田追至广州湾,威逼利诱马师曾回香港,马师曾言辞拒绝,并接受广西戏院商人李某邀请,带领抗战剧团前往郁林演出。在何芙莲的推介下,红线女受聘于剧团同行,辗转广西多地演出。红线女当时年纪尚小,未足二十,仍在学艺阶段,但声线很好,圆滑清爽。她很珍惜这个学习机会,对演技能细心钻研、揣摩戏路,在马师曾和主要演员说戏时,她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用心地记。马师曾也看出了她会用心思,当剧团偶遇演员生病时,红线女就会顶替上去。有一晚演出《刁蛮公主戆驸马》,正印花旦突然病了,马师曾临时决定由红线女顶替出场,当晚演出大获成功,红线女一举成名,跃升剧团的正印花旦。1943年,抗战剧团改名为胜利剧团,红线女成为台柱,马红之间的合作越来越多,两人的感情日益深厚,戏迷们津津乐道的“马调红腔”在日后逐渐形成。
主要参考文献
沈纪:《马师曾的戏剧生涯》,广东人民出版社, 1957年。
红线女口述、马鼎盛执笔:《艺术大师马师曾》,《顺德文史》(第12期),1987年,第10-13页。
赖伯疆主编:《粤剧艺术大师马师曾》,中国戏剧出版社,2000年。
吴炯坚、吴卓筠编著:《粤剧大师马师曾》,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
沙舟:《抗战时期香港艺人在广州湾活动琐记》,《湛江文史》(第24辑),2005年,第54-58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