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朋友聚餐,点了好几样招牌菜,其中不乏鱼虾海鲜、卤味烧腊等菜式。点什么主食呢?服务员推荐了一波:什么意粉啦、水晶饺啦、油煎包啦……然而,说了那么多,大家也没听到合意的。
“有番薯粥吗?来一碗!”忽而,一位朋友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兴致勃勃地说。
“对,番薯粥!我也来一碗!”在旁的朋友应和。
“我也是,就要番薯粥!”只经这么一说起,大家都不约而同点了番薯粥。服务员笑说:那给你们来一盆吧。
在等上菜时,大家都在津津乐道,番薯粥,湛江的哪家酒楼都有,但不同地方的番薯粥各具特色:雷州番薯粥,只放一点番薯块;而廉江番薯粥,原汁原味,不见一粒大米。为何大家都钟情于那一碗平凡的番薯粥?我想,一方面是因为它养胃解腻,味道可口;另一方面,如《舌尖上的中国》所道:中国人对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
我们的父辈,对番薯粥的情感是复杂的。用他们的话说——吃怕了。是的,在上世纪那个饥荒年代,大米像金子一样宝贵,要养活一大家子,单靠那点大米怎能果腹?于是勤俭手巧的主妇变着法子,用番薯掺和那一把米,煮大盆大盆的粥,以此糊口。家家户户,一日三餐,都如此。说是吃怕了,可说起它又无比感恩。别说父辈们,我们这辈对一碗番薯粥的记忆,也包含了太多令人回味的东西。
孩童时,我寄居在外婆家。外婆连同舅父舅母他们,有一大家子。我的舅母特别勤劳,养了猪、牛、鸡,又种了好几亩番薯。每年,我最期待收番薯的季节。等到天气晴好的日子,舅父舅母就拿着锄头、簸箕,到地里挖番薯。我和外婆去帮忙,那一窝一窝新鲜的番薯,已被刨翻在泥土上,个头大小不一,但都胖墩墩的,煞是喜人又可爱。把番薯的藤条根须修去后,舅父就把番薯挑到附近的小河,将泥土清洗干净。洗过澡后,番薯们看起来更加神清气爽了。看,它们正在太阳下舒舒服服地睡觉,欣然接受着阳光的照耀和微风的轻抚。一个个腆着肚子,排成一排,远远望去,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让人喜悦,让人流连,让人遐想。
丰收的番薯,堆得像一座小山那么高。外婆一边捡,一边笑眯眯地说:“看看,多争气,长那么大,有什么比得上番薯好!”
晚上,我们就喝番薯粥。这个粥煮起来简单:番薯可砍成小方块,或刨成番薯丝。等到粥煮开了,番薯放进去。香甜的番薯混在大米里,不停地烧滚、焖煮,大米渐渐煮成了米花,番薯也细细地翻滚出清香的味道。喜欢甜食的,可以加一点儿糖,但不能多,因为番薯本身自带甜味。我们煮的从不放糖。外婆揭开锅盖,在热气氤氲中,一股甜香味悠悠地飘出来,我迫不及待就要先吃,外婆用勺子舀了一碗出来,那金灿灿的番薯,色泽明黄可爱,配着白色的米花,让人觉得妥帖又暖心。
一碗简单的番薯粥,带给人的幸福感,在记忆中深处,还是那么清晰。大米熬出来的粥香,夹着番薯的甘甜,淌过喉咙,窜到胃里时,瞬间平抚了等待所产生的焦躁,胃里满足,嘴里仍有清甜,人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有时,为了吃得更开胃,外婆还会烫一盘鲜嫩的番薯叶,拌上黄豆酱,我们能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难怪外婆说,什么都比不上番薯好,就连割下来的番薯藤,也是猪和牛的美食。番薯藤剁碎,放大铁锅里焖煮,拿去喂那几只小猪,它们直吃得咕噜咕噜响。我们在土灶里用柴灰焖的、那几只黑乎乎但香喷喷的番薯,是大人们允许的“秘密”,也是番薯馈赠我们的最好零食。
入夜了,外婆和舅母仍未休息,要将一部分番薯刨成番薯丝,得赶着明早的太阳,把它们晒干,储进仓里,一年四季,或用来煮粥,或作其他食物。外婆和舅母各拿一只大盆、一块擦丝板,她们就坐在小板凳上,一只只番薯在她们利索的巧手中,变成了一堆堆番薯丝。微风拂过庭院,外婆和舅母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而番薯在插丝板上发出“嚓—嚓—嚓”的声响,清脆悦耳,能让人联想得到那番薯的品质是多么结实,那番薯丝是多么均匀可爱。我总是竖起耳朵地听,但最后都是不敌困倦,在“嚓嚓”的番薯声中酣然入睡。
“还是这个粥喝得畅快!”恍惚间,将思绪拉回到眼前,朋友们都在称赞服务员端上来的这一盆番薯粥。席间,有人笑说:哪怕吃遍山珍海味,都少不了要来一碗番薯粥,喝个淋漓,喝个畅快!
据老板说,近年来,以前在寻常百姓家很普遍的五谷粗粮,越来越受食客的青睐,尤其是番薯粥,已成为高级饭店酒楼的新宠。因为它健脾开胃,清甜解腻,符合现代人的养生之道。从饥荒时代“吃怕了”,到如今,吃过了多少美味佳肴也离不开它,我想,这是因为——最朴实的东西,往往是最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