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人墨客的笔下,老屋,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游子身处何方,无论贫富贵贱,我想,只要一提起老屋,只要是从老屋开始上路的人,老屋始终是一个人的情感皈依,一定会让人百感交集的。
四十年前,我十五岁那年,是从农村一间仅四十多平方米低矮潮湿昏暗的坭砖茅屋跨过门槛,走出社会、走向远方的。
家里的姐姐、妹妹几人也都是在这间茅屋里出生。从此以后,生命里便有了与这间老屋有难以割舍的联系。
我们渐渐长大,在小小的院落两旁,父母相继盖起了厨房与两间杂物间。然而,杂物间并不堆放杂物,而是先后养羊鸡养猪养牛等,厨房门口有两口大水缸,缸里分别盛着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饮用水和家禽家畜的饮水。天还未亮,院落里便嘈杂一片,好不热闹。
我对老屋的印象如今历历在目,它不但给我带来了一个欢乐的童年,而且为我日后的艺术生活积聚了大量的原始素材。
春天,成群结队的燕子们喜欢在我家的屋檐下衔泥筑巢。燕巢多的时候有5、6个,少的时候也有2、3个,早晨,它们叽叽喳喳的在巢窝里嚷个不停。我们小孩欢欢喜喜地围绕一起仰头数燕子,但是谁也数不清,最后只好笑看燕子在屋檐下飞出飞入。有时候,个别乳燕不小心从巢边跌下地来,我们都急得要哭,七手八脚搬来竹梯子,捧着它放回巢里。
盛夏的夜晚,我们全家人在庭院里铺上凉席纳凉,人多凉席挤不下了,便搬出了一个圆形的大竹箕,我们小孩子仰面数着星星入睡。至今我仍记得,母亲手中那把蒲扇轻轻扬起凉风的味道,甜、糯、软,触碰身体时,风里的柔爽是一辈子的记忆。
秋天,院落里晒满了花生、芝麻、棉豆、绿豆、萝卜干、黄瓜干等土产,父母一边翻晒一边唠叨,阳光里荡着丰收的喜悦。
庭院旁边是一条长长的的水沟,每逢下雨,水势湍急,有一次我试图抄近路蹚过水沟回家,结果被大水冲跌,连爬带滚的被卷走了十几米,还喝了几口浊水。
院子的旁边种着一棵长势喜人的鸡蛋花树,花清香扑鼻。特别是在冬日的暖阳照耀下,雪白的花瓣煞是好看。我们村里的孩子一起来摘花,晒干泡水喝;女孩子则将花插在头发里,然后一起嘿嘿哈哈的笑,臭美极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父亲的脊背日益弯曲,身后的那间坭砖茅屋却日渐显得高大。而我越来越不愿困顿于这里。终于在十五岁那年,父亲肩头挑着米桶、被褥,牵着我的手从村边那条泥泞不堪的田埂小路,如走钢丝般小心翼翼走出,走进了县城中学。在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小城,我目之所及的高楼、宽阔的马路、街上的车水马龙,给了我最初的人生想象。我将梦想无限放大,放大成我天空中缤纷艳丽的云彩。
后来,我参加工作成了村里叔伯们羡慕的“国家干部”。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便攒钱给父母在原地拆旧新建了一间一百多平米的红砖钢筋混凝土新居。虽然近年村子里也盖满了宽敞明亮小洋楼,虽然我目之所及的地方愈来愈远,虽然我在繁华的省城筑巢安居乐业,儿女们也有自己的事业发展,但在我的潜意识里,又似乎永远无法走出故乡那间魂牵梦绕的老屋,在她的怀抱里,始终是我的情感依归!
老屋何尝不像是一位老母亲,以她的慈爱包容着我的喜怒哀乐。在老屋出生、居住的十多年里,我把童年及少年的记忆全都留给了那间早已浸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老屋里。门前的那棵近百年的鹦歌籽树,一年四季的风,曾自由地吹拂着绿叶,也吹拂着我儿时多彩绚烂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