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大伏天,妻子总会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翻箱倒柜把冬天穿的衣服拿到太阳底下晒上个大半天,以去潮湿防霉变杀虫蛀。
在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衣服中,一叠叠杜经布显得很是扎眼。这些布匹是我母亲亲手用棉花经过纺纱、染色、经布、织布等一系列工序制作而成后传给我们的。
杜经布中的“杜”是吴越方言,土法制作的意思,杜经布也就是土布,我们这里还称呼为“老杜布”。
衣食住行,衣为首。那个年代农民一家老小的穿着基本全靠自己种棉花,纺纱织布,请当地的裁缝师傅裁剪缝制才做成衣服的。
我的家乡是水网地区的低乡,主要种植水稻、三麦等农作物,而棉花需要在旱地上种植,且属于经济作物,不能占据良田。因此当地的农民种棉花只能种在自留地或垦一些荒地,或找田间地边地势比较高的杂边地块进行种植。
那时候,大多数农村女孩到了十二三岁便会纺纱,十五六岁就会织布了。晚上,她们便坐在客堂里,在煤油灯光下纺纱,右手摇动着纺车轮的把手,左手捻着棉条,随着纺车轮的旋转,长长的、细细的棉线便从棉条中吐出,绕在纺车的锭子上(装在摇车上纺纱时绕花絮成纱的大铁针),吱吱呀呀的纺车声不知陪伴了她们多少个夜晚。
记得我家所种棉花满足不了织布要求时,母亲就会想办法在农闲时去上海买纱头做的拖把。买回来后拆开,把纱线一根一根接起来,称为接纱头。纱线准备好后,去城里买颜料,对纱线进行染色。杜经布工艺独特,它是根据所需布料花样要求,先把纺成的纱线染色,一般有红色、蓝色、毛蓝、上青等颜色。
经布是个技术活,不仅要有好记性,还得要会算纱头的根数,什么情况下用什么颜色,用几根纱线等都得算清楚。还要有好眼力,得掌握窍门。
织布既是细巧活,更得有耐力。人坐在布机的坐板上,两脚交替踩着布机下的两块踏板,一上一下,牵动着布机上两块穿着经线的竹篾杼也一上一下。同时,两手要在呈弓两侧左右送梭子,还得将梭子拉出的纬线与交叉的经线用呈弓后拉紧碰紧,遇上花型复杂、颜色多样的,那么梭子就得不断地替换。如果线断了,还得将线头接上,接的线头越小,说明技术就越好。
我母亲是村庄上比较有威望的经布高手,经常会有人上门讨教经布花型、图案。也时常会有几个水平相当的妇女在一起切磋经布技艺。“经布人”是那个年代很受妇女们尊敬的人。
经布时,在屋前的场地上放一条长凳,长凳两头有凿了眼的洞,上面装一根粗长的毛竹,毛竹上面打了一排孔,孔中插了几十根竹签,竹签上套着筒管,染上颜色的棉线用花车摇在筒管上。经布时只见母亲低着头,弯着腰,来回用手压着从筒管上拉出的经线,姐姐则在旁边当帮手绷紧经线用力卷绕在布机的乘子木轴上。花样以及布的尺寸都要事前计算好。
一匹匹杜经布,不知凝聚着多少妇女的智慧和辛劳,这是她们生命中的精神财富。那个年代的农村姑娘出嫁,杜经布是陪嫁的嫁妆,甚至还要攀比谁的花形好,谁的数量多。因为这是她们的骄傲和青春年华的寄托。
随着现代化的迅速推进,农村景象已经焕然一新,各式各样的服装面料层出不穷,而曾经熟悉的杜经布也悄然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然而,这种承载着数千年劳动人民智慧与匠心的文化遗产,不应被时光所湮灭。
那一缕厚重的乡愁,不仅唤起对过往岁月的怀念,更激发着对未来的深思。这份情感,这份记忆,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珍视和传承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