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了这个在稻田的角落弯着腰的小男孩。
和应邀参加樟树湾大酒店一亩三分地水稻收割活动那些兴高彩烈、欢声笑语的大人们不同,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严肃地绷紧着小脸,一声不吭,右手握着镰刀,使劲地把左手抓着的一把稻秆割断,再把稻秆摆放在田埂上。他的爸爸在旁边给他作示范。但年轻的爸爸实在太笨拙了,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田活的,自己割稻的手势别扭,割断稻秆的位置也没把握好,留了长长的一截稻茬在田里。孩子留下的稻茬更甚,稻秆基本就是被拦腰割断的。
我看不过眼,走到父子俩跟前,对那位爸爸说:让我来教孩子怎么割吧。年轻的爸爸感激地答应着,爬上了田埂,把孩子旁边的位置让给我。我给孩子示范左手如何抓住稻秆、右手的镰刀如何落刀,并一再给他打包票,让他只需用力割就行,完全不用担心镰刀会割到手。孩子乖巧地按我说的去做,从第二把水稻开始,动作就已经得心应手了,割下来的水稻也呈现出完美的形状。孩子紧绷的小脸绽开了笑容,开心地向正在拍照的母亲摇着自己的收割成果。
我在心里为孩子的父母点赞。我相信他们是真心让孩子体验收割水稻的,而拍照,不过是一个额外的记录而已。在此之前,孩子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吃的饭,是从稻谷而来的,是有着播种稻谷、禾苗生长、收割稻谷、碾出大米的过程的。此刻到樟树湾大酒店游玩,遇到收割活动,遇到让孩子把书本知识或大人所教知识变成实践经验的机会,孩子的父母便不肯错过了。他们无惧锋利的镰刀割破孩子手指的可能性——我们一位大人在现场就割破了手指,让孩子下到田里,手把稻秆,挥动镰刀,收割粮食,也收获了喜悦。而这种体验,将会在孩子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是的,孩子收获了喜悦。我也曾经是割水稻的孩子,也在小男孩一样的五六岁年纪,就跟着大人去收割水稻了。而收割水稻,如今留在我的记忆里的,也是喜悦。
我为此而奇怪。我在林场出生长大,在我记忆里的林活、农活,比如在山上挖树穴、扛松树、砍竹子、摘油茶果,总是伴随着汗水、辛劳、疲惫乃至泪水,唯独这收割水稻,为何就记住了喜悦?我双手如今仍然无比清晰的十多处伤疤中,左手无名指那条最深的弧形伤疤,就是收割水稻的镰刀留下的,但我每次抚摸它的时候,都想不起当时的流血和疼痛,也没有心有余悸的感觉,不像有的伤疤,一回想,皮肤便掠过痛感。一同参加收割活动的明哥,在下田前问我是否会收割水稻,我给他的回答,就是高兴而骄傲地把左手无名指的伤疤扬给他看。
收割活动的当晚,我意犹未尽,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我又去收割水稻了。我问母亲,我是不是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收割水稻,母亲说是的,就在我准备上一年级的时候。每年两造水稻成熟,我都跟着她在生产队里收割水稻,挣工分。有时我也会去农村的外婆家,帮外婆收割。到我11岁时去县城读初中后,收割的活基本就不再承担了。我又问,为什么收割水稻留在我记忆里的全是开心,没有别的活儿那种辛苦?电话那头的母亲笑嘻嘻的说:“人是要吃粮食的,任何时候收割粮食,都是让人喜悦的事情。更何况那时候我们林场工人每个月才分配十几斤米,根本不够吃,通常只能吃稀粥配搭木薯、番薯、芋头等杂粮。种水稻是林场的副业,收割回来的水稻除上交、养猪外,每家还可以分几十斤米,恐怕你是因为每次收割完水稻不久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去排队分米,所以就记住了开心。”
母亲又说,每次水稻成熟时,学校会给孩子们放农忙假,让孩子收割水稻和捡散落在田里的稻穗。“不用上课,林场种植的水稻也并不算多,劳动量比不上别的工作,你们这些孩子,一半时间割水稻,一半时间捡稻穗。在刚收割完的田里满田疯跑捡稻穗,之后还称重比拼谁捡得多,你们肯定是开心的了。”对我打翻滚烫的粥扣在胸口等意外事件记忆犹新的母亲,在我提起我的手指被镰刀严重割伤之事时,居然没有一点印象。看来,我那些年的收割水稻,留在母亲记忆里的,也只有开心和喜悦。
挂断母亲的电话后,我终于明白,当初知道可以参加樟树湾大酒店的收割活动时,我如此欢呼雀跃,还一直担心老天会不会下雨而导致活动被取消,就是想重做收割水稻的孩子,重温收获水稻的喜悦。我进而又想,陈宇董事长之所以每年都要举行收割活动,连续举行了12年,恐怕并不是想让人们记住种植庄稼的辛劳,而是让人们重温或者体验收获粮食的喜悦吧。如是,在这已经进入机械化种植及收割粮食的新时代,这种体验收获粮食的喜悦,于孩子们而言更有意义。所以,我有点想建议陈宇董事长,明年的收割活动,就专门面向孩子们吧,让孩子们收割,让孩子们摇着稻穗绽开笑脸,一如今年这个樟树湾大酒店稻田角落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