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农村的我,就像一只调皮的小猴子,整天在山野间奔跑、撒欢。一片叶子,就像玩伴一样,陪伴着我度过漫漫的时光,给我带来无限的快乐和难忘的记忆。
我读小学的时候,学校在邻村,上学时,从村口出发,要走一段长长的田间小路,然后翻过一座山坡,再经过一条长长的江堤,再穿过一片树林才能到学校。
清晨,当东边的天空洒下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我走出家门去上学。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在田间小路上,路旁各种各样的野草总会吸引我的目光。我会停下脚步,蹲下来,用手挑逗一片片含羞草的叶子,饶有兴致地看它们像害羞的小女孩一样把叶子慢慢地合上。我用手抚摸过每一棵野草的叶子:车前草、连钱草的叶子像一把绿色的小扇,在微风中轻轻地摇着;葎草的叶子像鸭掌;飞篷草的叶子像鸡毛掸子;白茅草的叶子长而窄,状如长剑,刺向天空;绿萝的叶子像爱心;水杉的叶子细长而扁,向下垂着,如同小鸟的羽毛;牵牛的叶片宽圆而微微凹陷,前端渐尖形同心脏;车轴草的叶子像车轴;垂盆草的叶子细细碎碎的,像流动的水滴;荨麻的叶子像锯齿;地肤的叶子像扫帚;元宝草的叶子形状像元宝;择漆黄绿色的叶子圆圆的,像猫的眼睛;积雪草的叶子像马蹄……我对各种千形万状的叶子充满了兴趣与好奇,通过一片片叶子,我认识了许多野草的名字。我记住它们的名字,就好像记住一个个小伙伴的名字一样。一片叶子仿佛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窥见了野草的世界,让我窥见了大自然的神奇。
在上学路上,在那座要翻过的山坡上,我又认识了各种各样的野生灌木以及它们形态各异的叶子。
山坡上最常见的是桃金娘,它那椭圆形革质的叶子,摸上去有粗糙的手感。每年七八月份,其果实成熟,成熟的果实呈紫黑色,像一个个酒杯,盛满尘世的清欢。我常常采桃金娘的果实吃,可甜了!在山坡上走着走着,会遇见一棵六月雪,叶子碧绿细碎,开雪白的小花,像雪花落在枝头;乌桕树菱形的叶子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变色,春天是浅绿,夏天是碧绿,秋冬由碧绿变淡黄,由淡黄变成金黄,再变成桔红、鲜红、紫红,就像一幅绚丽的油画;山槐的叶子是羽状复叶,就像小鸟的羽毛,风吹来,树叶飘动,就像真的小鸟在振翅飞翔;木芙蓉的叶子像鸭掌;虎刺的叶子是小小的椭圆形,翠绿光滑,仿佛有阳光在叶片上跳舞,颇具观赏性,但叶下有尖刺,故名“鸟不宿”;我最喜欢琴叶榕,因为它的叶子形状与小提琴极为形似,风一吹,满树“小提琴”在飘舞,像在演奏一曲小提琴大合奏,我常常摘下它的叶子,静静端详……
再后来,我到镇上念中学。学校后面有一大片树林,树林里有各种野生的树木,有一片空地,有大小不一的石头,有从远处叮咚而来的山泉。那片树林,成了课余时间里我读书、背书的好去处。那时候青春懵懂,爱好文学,于是在后山的树林里看了很多很多书。看金庸,向往仗剑走天涯的江湖;看三毛,幻想自己也到撒哈拉沙漠走一遭;看琼瑶,向往美丽的爱情;看席慕容,遇见美丽的诗……每当背书累了或看课外书累了,我会抬头看一看周围的树木,树上绿油油的叶子让我养眼舒心,我会摘下一些表面光滑、形状好看的树叶夹在书本里当书签。经过一段时间,被夹在书里的树叶会由充满水分的绿色变成干巴巴的褐色,可是它们的脉络仍清晰可见,还散发着阵阵清香。
后来,我学会了制作美丽无比的叶脉书签。首先选取具有较厚叶脉的树叶,如桂树叶、樟树叶、枫叶、芒果树叶、乌桕树叶等,然后将树叶放入水中煮沸,直到树叶变软,再将树叶取出来平铺在桌面上,用牙刷轻轻刷去叶肉,只留下清晰的叶脉,接着将叶脉分别放在红、蓝墨水中染色,再用清水冲洗干净,晾干,叶脉书签便做好了。我曾把各种精美的叶脉书签赠送给要好的同学、朋友,甚至某位心仪的男孩。一片叶脉书签里,传递的是我纯真美好的情意。
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偶尔翻看旧书时,仍能在泛黄的书页间看到三两片陈旧的干叶书签或叶脉书签。是那一片片干叶书签和叶脉书签,陪伴着我度过艰苦而充实的中学时光。我那懵懂迷茫的青春,因为那一片片树叶,而变得柔软缤纷。
一片树叶,曾给濒临死亡的人带来生的希望。美国作家欧·亨利在他的小说《最后一片叶子》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病房里,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从房间里看见窗外的一棵树,树叶在秋风中一片片地掉落下来。病人望着眼前的萧萧落叶,身体也随之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她说:“当树叶全部掉光时,我也就要死了。”一位老画家得知后,用彩笔画了一片叶脉青翠的树叶挂在树枝上。最后一片叶子始终没掉下来。而因为生命中的这片绿,病人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一片苍老的树叶与老人沧桑的一生又何其相似。作家刘墉在他的散文《老人与树叶》里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邻居是一个曾历经诸多苦难不幸的老人,“我”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能乐观向上地活着?老人说:“它之所以享尽天年,完全是因为对阳光、泥土、雨露充满了热爱,对自己的生命充满了热爱。相比之下,那些打击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故事警示我们:人在坎坷、不幸、艰难面前,要像树叶一样,直面人生、乐观向上。
一片叶子也曾在诗人的眼前摇曳,那摇动的绿意,撩动他们别样的情思,继而飘飘摇摇地闯进他们的诗行里。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看到芭蕉又绿,不禁使人生出春光易逝的感慨。少年时,我住在绿树环绕的小山村,我家屋旁有三两株芭蕉。我喜欢芭蕉,也喜欢雨,我更喜欢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当芭蕉与雨相遇,便碰撞出别样的意境,“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深院锁黄昏,阵阵芭蕉雨”;我也喜欢梧桐叶。我想起,《红楼梦》大观园中是栽有梧桐树的,第二十二回,贾母说“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只是细些”。当梧桐叶与雨在一起,也有别样的风情,“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当我看到红艳似火的枫叶,我会想起唐代诗人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会想起李白的“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在乡野间看到荷塘里圆盘似的荷叶时,我会想起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也会想起王昌龄的“荷叶罗裙一色裁, 芙蓉向脸两边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片叶子,是阳光的使者,是雨露的同伴。一片叶子,写了一首诗,托付给风,当它从树上飘落,大地是否明白,叶子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