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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那片簕竹林

2025-10-20 10:08 来源:湛江日报 作者:廖锦海

久居城市,见惯了城市的喧嚣和风云。岁月渐去,晚霞映照,现在终于可以把脚步放缓,静静品味流逝的时光,记忆深处总浮现出那片簕竹林,那里不仅留下我满是童年的依恋和不舍,还是我生命中最绚丽的风景,更是我藏在心底间一份永不消失的乡愁。

记得老屋在村北路口,屋后就是一片茂盛的簕竹林,高约十来米,生得是那样横蛮,那样野性,挤挤挨挨地连成一片墨绿的墙,枝桠更是横横斜斜,长满钩刺,一不留神,她就会在你嫩白的手臂上刺下永久的印记。

乡下那片簕竹林,她就是我心中的绿洲,更是我孩提时代梦想起航的乐园,不管春夏秋冬,岁月如何流转更替,她都如一位长辈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让族人繁衍生息、自得其乐。我常常觉得,那簕竹林的绿总是沉甸甸、充满爱意的,尤其在夏日正午,阳光火辣辣地直照下来,落到竹丛里,也变得斑斑驳驳,仿佛被过滤得幽幽黯黯了,让夏日的闷热失了气力。微风过处,竹叶便凌凌乱乱地晃着,于是泥地上就筛出些摇曳着的、碎银子似的光斑,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簕竹林母亲历来不让我靠近,原因很简单,那地方不仅蛇虫鼠蚁多,母亲在漆黑的夜晚就跟我讲起,她到水井挑水经过那簕竹林时,就有一条长长、蓝蓝的青竹蛇突然从顶上的竹枝上摔下来,还昂着头向母亲示威,胆小的母亲差点被蛇吓得背过气去;而且簕竹的枝节上,生着尖锐的钩刺,一排一排,像野兽的牙齿,若冒冒失失地钻进去,轻则衣裳被钩破,重则皮肉上也要添几道火辣辣的红痕。然而,母亲越是限制我,我越发想征服那片簕竹林。

那天周末,趁着母亲剪番薯苗上街卖,我在门角拿把大刀直奔簕竹林,选取没有那么茂密的地方,开辟一块属于我的天地。我先轻手轻脚的把竹壳掰下来,那“咔嚓、咔嚓”的撕裂声清脆悦耳,仿佛竹林中弹奏着一曲欢快的交响乐,当双手摸到掰下竹壳后青青的簕竹杆时,似乎触摸到凝脂的感觉,滑滑、爽爽,那种透心凉的舒服感穿透全身。接着又用大刀把青皮削去,慢慢把竹茹刮下,那散发着微微清香、淡黄白卷曲丝条从大刀刃落下,像极父亲抽水烟筒的烟丝,我心里一阵高兴,还以为帮父亲找到不用花钱的烟源了,急匆匆的把它晾晒起来。趁着回家的间隙,我还特意拿来一把锄头和一张网兜,把竹林积聚的枯叶清理干净,地面踩平整靓,并在两枝竹杆间绑好网兜,那自然就成了我避暑的天堂。大热天,我不单和黑牛、虾狗在乐园用竹壳裁剪成扑克玩过,还在那里辩过曹操、关羽究竟谁是花脸?谁忠谁奸?更是那片簕竹芯和竹茹在盛夏为我清热祛毒解困。

那一年暑假,夏粮收完后,稻田被耕牛犁翻转了一遍,地里的水基本没过翻起的泥块,只有极少露出水面。那些天的确热得邪乎、特别,日头像一只巨大的、白炽的火球,直直的蒸烘着人间。赤脚走在石仔路上都会烫起水泡,田垌里的水更是被晒得发滚,冒着丝丝热汽。我和虾狗、黑牛几个正在簕竹林乐园百无聊赖玩着竹壳牌,黑牛突然喊了一声:“趁太阳暴晒,田水发烫,田蟹无处躲藏,去田垌里捉田蟹吧!”这一声,便像火星子溅进了干柴堆,把我们都点着了。

说干就干,毫不拖泥带水。我立刻回家抄起挂在门边的竹篓就往外走,遮阳帽子也没戴,正在门口屋檐下做针线活的母亲,见我背着竹篓火急火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阻止也是来不及,背后隐隐传来母亲的声音:“你要去寻死么?这鸡蛋搁晒谷场都煎熟的毒日头,不晒死你,也会烧焦你一层皮?别惹事回来烦我!”我嘴里胡乱应着什么,脚底却像抹了油,一溜烟便越过簕竹林。

田垌里的世界,就是不谙世事儿童的世界。水是滚烫的,脚是黑黄色的,身是混着泥巴的。由于田里水烫,田蟹忍受不了高温,纷纷爬到没有被水漫过的土堆上躲避。我们叫着,嚷着,奔跑着,一边相互撒着泥巴,一边把田蟹拾进背后的竹篓中;我们笑着,闹着,早把那高高挂在空中的火球忘记了,那尖利的童音似乎要划破这浩热的天气,把田野的牛嗥声都压了下去。那一刻,母亲什么毒日火球,什么中暑发热,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仿佛我就是这水里生出的精灵,无法无天;我就是为这田野而生,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我这无法无天,自由自在,终究是付出了代价。

是夜,我真惹了事,更为母亲添了麻烦。先是发起烧来,全身骨头缝里感觉透出寒意,像陷进冰窖一样,盖上厚厚的棉被,也止不住的哆嗦;可手脚却烫得骇人,仿佛田垌里那白花花的日头,并未落下,反倒钻进了我的身体里,在血液里燃烧;喉咙干得像是龟裂的田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痛。我昏昏沉沉地躺着,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眼前是晃动的人影与昏黄的灯火。

母亲坐在床沿,用手掌一遍遍地贴着我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她低低的、带着焦虑的与父亲说,你去问问六婆,她经验丰富,或者请她过来一趟。少顷,父亲便提起那盏老式的煤油灯,拔了拔灯芯,走出了房门。

六婆踩着父亲的煤油灯发出的微光走进房间,只见她手里抓着一小撮簕竹叶芯和竹茹,吩咐母亲快快生火煮凉茶。据乡下的老辈人说,簕竹叶芯和竹茹最是清冽,能祛心火,解热毒,是夏日里最好的凉茶。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瓦罐与锅盖碰撞的清脆声响,接着,是稻草在灶膛里“噼啪”的燃烧声。那声音,让我焦灼的心,稍稍地安定下来。

终于,我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那是母亲煮好凉茶回来了,她端着一只粗陶碗走进来,碗里是淡黄色的汤水,冒着袅袅的、带簕竹清香的热气。她扶我起来,将那碗沿凑到我的唇边。我呷了一口,一股清苦的、凛冽的滋味瞬间充满了口腔,顺着喉咙滑下去,所到之处,那股盘踞不去的燥热,竟真的像被一只清凉的手抚过一般,悄然褪去了几分。我抬起头,看见母亲的发鬓有些散乱,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浅蓝色的黄麻布衫上,还沾着草灰。她轻轻的用那只微凉的手,覆上我的眼睛,柔声说:“盖上被子睡吧,闷出一身汗便好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离开了乡下,在不见簕竹林的城市里为生计奔波。偶尔在超市或者小卖部的货架上,看到那些包装精美的、自称能下火清心、袪毒润喉的凉茶饮料,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夜,想起那碗由母亲用文火慢慢熬出的簕竹芯、竹茹茶。那滋味,是永生不能忘记的;那里面,有夜的深沉,有竹茹的清冽,有火的温度,更有一种被尖刺划破的、叫做“母爱”的东西。

而我乡下那片簕竹林,连同我那无忧无虑的、在水花四溅中大笑的童年,也就像母亲、父亲那夜擎着的灯火一般,在记忆的深处,荡开一团温暖而模糊的光晕,虽渐行渐远,但仍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绚丽的风景!

编辑:梁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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