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大扫除是家乡自古以来的习俗,我们称打囤。对屋上屋下、屋里屋外的空间以及各类用具、家具等都彻彻底底打扫清洗一遍,让家中干净整洁地迎接新年到来。
在北方,有“过了腊八就是年”的说法。然而,雷州半岛我的家乡,没有过腊八的习俗。在我们这里,人们常说:打囤过后是新年。
父母叮嘱我们,从打囤起至元宵节结束这段时间,要讲好听话、吉利话,若是言语不当,就可能会导致明年诸事不顺。打囤要到竹园砍竹枝,绑在长长竹竿上当扫帚。雷州方言“帚”字与“丑”字同音,属节日忌讳字,故打囤用的扫帚不能直呼其名,改称为囤扫。
家乡一般在腊月十五至二十五之间进行打囤,工作量十分大,必须全家总动员。打囤这一天,我们一家分工明确,各负其责。父亲负责打扫主屋屋顶灰尘,母亲负责厨屋的打扫;我们兄弟姐妹则负责清洗、摆放家具和用具。
那时我们住泥坯茅草屋,庭院和屋内地面都是泥土。大家进进出出,鞋子扬起的粉尘和外面空气里的灰尘,要么粘在屋顶茅草中,要么附在墙壁上,要么沉积在家具上。茅草里倒挂着的蜘蛛网,粘上灰尘后沉甸甸的,风一吹,似落非落,那景象颇似溶洞中倒挂的钟乳石。
打囤伊始,父亲换上一套破旧的衣裳,头戴草帽,扛起囤扫,开始打扫。屋脊到屋檐呈现陡斜状,打囤最为关键的是要掌控好囤扫,力度和角度要恰到好处。倘若用力过大,囤扫便卡住拉不动;若用力太轻,囤扫一下子就会脱离草面滑落下地。只见父亲双手稳稳举起囤扫,将其举至屋脊的最顶端,让囤扫与茅草屋面妥妥地接触一起,缓缓发力,沿着屋面徐徐向下扫。随着囤扫的移动,尘埃瞬间被搅动起来,纷纷扬扬地翻滚涌动。片刻工夫,屋内的灰尘浓度便急速攀升,令人呼吸急促,近乎窒息。父亲发觉我站在他身旁,他不仅不像往常那般严厉呵斥我,反倒让我观看。我想父亲是期望我能尽早学会打囤的本领,日后好接过这个“活儿”。那时没有口罩,屋内空气灰尘浓度大了,父亲感觉呼吸艰难,便出来歇息一会儿,等到屋内灰尘稍稍沉淀后,再进去打扫。如此扫扫停停,三间草屋,整整用了一个上午才完成。
灶屋上面的茅草与墙壁历经一年烟熏,恰似被刷过黑漆,黑黝黝一片。母亲打扫时,粘在茅草中的黑色尘埃漫天飞舞,自窗口、门口滚滚涌出,仿若《西游记》黑风洞弥漫出来的黑烟雾。母亲清扫片刻后走了出来,摘下草帽,被涂满黑灰尘的脸庞和手臂与她一身黑色衣衫和乌黑头发融为一体,若不是瞧见她眼睛处两个白点微微闪动,我着实难以分辨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人。弟弟调皮地说道:“母亲像个女包公。”我们大家听后,都会心地大笑。
灶看似平凡无奇,然而灶台之上却供奉着灶神爷。给灶神爷营造一个整洁的环境,让其护佑一年平安,是母亲的心愿。母亲生怕我们出现差错,对灶神不敬,所以这项工作她总是亲力亲为。她先将粘在锅底的“锅底黑”用刀刮得干干净净,接着,把灶台擦洗得一尘不染,把灶神阁子擦拭得洁净如新,安心地将香炉放置上去,再把洗擦得锃亮的锅一只只安稳地放置在灶上。做完这些,她还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才肯罢休。
打囤用水量很大,一大早我们到井台挑水,把大缸小盆能装水的容器都装满,满足一天的用水量。当父母亲忙着打囤之时,我们兄弟姐妹则开始清洗家具和用具。簸箕、箩筐、米筛等用具皆由竹篾编织而成,床、柜子、凳子等家具全是木制,且未刷漆,一年过去,这些器具的表面以及缝隙里都粘了污渍。我们先用水淋在上面,让污垢充分浸泡,接着用衣刷洗刷。渗入缝隙中的污垢,则需改用竹刷或者用布条置入缝隙中对拉,方能清洗干净。搬不动的家具,需待扫囤完成后,我们才提水到屋内清洗。就这样,大到架子床、柜子,小到一支扁担一只玻璃瓶、都要逐一清洗干净。从清晨一直忙碌到傍晚,才勉强洗完。
我们把洗净晾干的家具、用具搬回打扫干净屋内,妥善排布好,打囤工作便圆满完成了。此时屋内干净敞亮,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让人心情愉悦,真切地感受到新年已然临近。
如今的农村都是楼房,地板铺着瓷砖,庭院是水泥地面,巷道基本实现了硬底化,空气中的粉尘含量大大降低。厨房都烧煤气,锅底没有了锅底黑,屋顶墙壁没有黑灰。现在打囤只是象征性地洗洗擦擦,有的家庭还买回拖地机器人代工,一年一度的打囤,轻轻松松半天便能完成。
从打囤的变化,让人们深刻地感受到生活在不断改变、不断提升,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轻松、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