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8月3日，河南平顶山共有8个县（市、区）34.68万人、3.99万头大牲畜出现临时性饮水困难。令叶县村民不满的是，一部分县乡领导下乡送水像走过场。他们跟送水车一起到，坐着高级轿车。问问情况，现场有人拍照、录像，场面热闹一阵，然后就回到空调车里。——北京青年报8月8日新闻
看到老家的这条新闻，远在中欧的笔者的眼前浮现出两幅画面。
一是2000年的河南林县。那时候笔者还在《大河报》做深度报道，办公室隔壁就是摄影部， 一位小有名气的摄影记者跑到严重缺水的林县，拍了一组图片，登了《南方周末》一个整版，有一幅用卖点心的称分水的镜头至今难忘。
然而，适才网搜，已经不见了那些图片。
2014年了，在一个分分秒秒都在刷屏时代，这也不是新闻。
然而，凤凰卫视彼时——2009年3月20日——的视频犹在，陈晓楠主持的版块，标题是《林县严重缺水 村民一年洗一次脸》，播放数是134852。
二是2003年，地点是陕西渭南，面对天地之间的一场“大坝合龙秀”，笔者写了评论，题目叫《不作秀怎作罢》，发表在那年11期《杂文月刊》上——不作秀怎作罢
作秀人人都会，各有时候不同。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中秋节正午，西部某市领导以近６００万灾民、９０万亩灾区为背景，以十几昼夜舍命保堤的战士为听众，于猎猎飞舞的红旗下将早已准备好的沙袋投放到已经合龙的河口上，隆重宣告：“倒灌入水口封堵成功！”而后于血汗浸泡的大堤上介绍领导、宣读嘉奖令、念贺电、领导讲话，战士们在地下已经睡得东倒西歪——面对如此壮观的“合龙仪式秀”，我想起鲁迅的一句话，叫做“惊心动魄的伟大！”
此消息上了人民网自然炸了庙。哭无家可归的灾民者有之，想开学无书可读的学子者有之，继续慨叹“花架子害死人”者也有之，上纲上线痛斥违背“三个代表”者亦有之，不置一词连骂“无耻之尤”者更有之。
不过话说回来，“一切现存的都是合理的”，替有关领导想想，你不教他作秀又要让人家干什么？换了你平头老百姓，我倒要问问——
第一，你有作秀的资格吗？就算你普通话一级甲等，口齿伶俐如牛群、冯巩，作指示、读嘉奖令、念贺电轮得上你吗？一千多官兵累死累活抢完险不走排好队等着你？做你的大头梦！
第二，你有作秀的必要吗？就算你“屎蚵螂爬到马路上——冒充中吉普”上了大堤，电视会拍你吗？广播会播你吗？报纸会登你吗？更高的领导会表扬你吗？就算表扬了你你又能升官发财吗？笑话！
第三，你有作秀的功夫吗？你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平常下班直奔菜场，双休日有丈母娘家的活等着，俩眼一睁忙到熄灯，你顾得上吗？
第四，你有作秀的下属吗？就算你是下岗的或待业的，有的是功夫，可谁给你安排？有人电话通知吗？有人具体落实吗？有人督促检查吗？原定于１０时举行的仪式直到１１时２１分才开始进行，有人另行通知吗？有人组织等待吗？有人对昏昏欲睡的战士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吗？
第五，你有作秀的场地吗？“一片汪洋都不见”、“九龙江上摆战场”，你上哪儿找这样的天时地利？而且，合龙口与大堤可不是一个地方，得扔完沙袋、拍了照、录了像再“易地庆贺”，你铺摆得开吗？
第六，你有作秀的道具吗？死道具如沙袋、石块还比较好找，可那活道具如武警官兵你雇得起吗？在国外，那可是一小时多少美元呢？即便你顾得起，弄出来还不是假新闻？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吗？
第七，你有作秀的勇气吗？１０多辆小汽车浩浩荡荡开上前不久的“危险地带”而脸不变色心不跳，面对暴晒近三小时等待领导而疲惫得睡倒在会场的战士慷慨陈词，阁下做得出来吗？
最后，你有作秀的“定义”吗？什么叫作秀？《现代汉语词典》上有吗？看从业自有眼光不同，你所谓的“作秀”，在人家恰恰是“正事”或“政绩”。谁能说女娲补天、夸父追日、愚公搬山、精卫填海不是作秀？
习惯成自然。一贯作秀者，“新闻意识”都强得成了条件反射，但凡有“场”，总是忘不了表演一下。有条件——如剪彩、祝贺、演讲等——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如把受灾的“坏事”变成人定胜天的“合龙仪式”——也要上！你不让他“作”这个“秀”，恰如用大麻诱惑烟鬼却不叫抽，反倒真是难为人家了。
一言以蔽之，权为我所用，情为我所系，利为我所谋——不“作秀”则不“作脸”，不“作脸”则无“作为”，无“作为”则难“做官”，吃的本是这碗饭，不让作秀怎甘作罢！
十一年驹光如驶，年年中秋今又中秋，灾害似乎也同是天灾，怨不得张三李四，然而，有所不同的是，如今我河南老家的生存危机更具体、更急迫、更加刻不容缓：不能洗澡、不敢炒菜、不敢让牛羊多喝水、多数人跑到十几公里外县里找亲戚朋友去拉水救急、把6月份收麦子时留下的脏衣服拿到城里的亲戚家去洗……
水火无情如果还比不上有关部门的人无情，我们还有资格说“人民公仆”吗？有看主人翁受罪自己坐在高级轿车吹空调凉快的公仆吗？有看着自己的孩子嗷嗷待哺扬长而去几天不来送一回水的爹娘吗？
看人事因眼光不同，“作秀”与否评判标准也不一样，但是，即便是作秀，也要王莽一样地做一做，像范伟演电影一样做一做，不能够把过场走得那么像过场：咱就不能骑上自行车去、呆它半晌午？咱就不能也出一身汗，让“贫下中农”瞧瞧？咱就不能住下不走，看着四面八方的援军到来水到来？有道是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一般来说，光天化日之下，演出会更加真实而精彩的，演好了观众乃至领导是要加分的。所以，我们对于某些官员没有更高的要求，要求大家作秀的时候心理准备充足一些，具体细节设计的合理一些，持续的时间长久一些，天天坚持“认认真真走过场”，没准也会变为焦裕禄的。
上大学之际，记得是宋景昌先生讲《史记》，到《李将军列传》的“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老教授热泪盈眶，说：你看看人家这官当的！命舛数奇，好官倒霉呀！
谢天谢地，昨天河南下雨了，据说是大雨。远在异国他乡的笔者高兴地几乎失眠。蓦然记起诗人王川平的长诗《雩舞》：所有龙族的精怪舔着胡子感谢天恩……
上个月，意大利足球队功败垂成，巴神再度“思考人生”而状如梦游，队友直言不讳：我们要的踢球的人，不是上杂志封面的娱乐明星！
句型借用，我们河南老乡要的是什么样的官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