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只有在路上,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父亲。”
“我找儿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找不到,一种是找得到。我只要放弃一天,结果就只有一种,找不到孩子。我没有选择。”3年前,导演兼编剧彭三源来到郭刚堂家呆了一天,这句话,郭刚堂也是这么跟彭三源说的。
他的路,就只有一条,找孩子。
1997年的大年,在外面奔波一圈的郭刚堂回了趟家。他不知道那个年是怎么过的。大年刚过完,他就骑着摩托车上路了。最一开始是在家门口附近的地方找,慢慢地一点点向外扩散。
1998年的初夏,他开着摩托车在周边百十公里外的乡镇转悠,后座上坐着妻子张文革,夫妻俩一边去农村卖热水袋,一边打听情况,当天往返,“两个人身上都有劲,还能说会儿话。”
也是在这一年,郭刚堂独自骑着摩托车去更远的地方寻子。他骑行的第一趟远路,是开了4个多小时的摩托车到了河北邯郸,他连寻呼机都没有,跑到一个公用电话处打电话回家报平安。结账时,管电话的阿姨跟他说,孩子,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是出来找小孩的,阿姨也帮不上忙,我有退休金,你只要来邯郸,我就能管你一顿饭。
那一趟,他找了两个多月,一点收获都没有。
1999年之后的近三年间,郭刚堂陆续给亲朋好友及他们的熟人先后邮寄了8万多封寻子信,一封一封地粘好,寄出。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要一点点去捞,他这么琢磨。
年轻时,郭刚堂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在一路骑着摩托车寻子后,他随身揣了一个本子,怕自己遗漏一丝一毫的线索和细节,也怕错过好心人的帮助以及历年向亲朋好友的借款,本子上光借钱的账目,他就记了好几页,从10斤鸡蛋到数千元不等。
在长达的数百天的日记里,郭刚堂诉说着对儿子的思念,钢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你是否记得爸妈在闲暇的晚上带你去赶夜市,爸让你坐小汽车?你是否记得百货大楼北宾馆上的大老虎?孩子你是否记得鲁西商厦上爸妈带你坐电梯?你是否记得爸妈带你在环城湖上划船?你是否记得咱家的东边有飞机?天上的隆隆声响,你就知道有飞机……”
“15年了,只有在路上,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父亲。”刘德华在电影里这么说。面对导演彭三源,郭刚堂就是这么说的。
但无法预测的是骑行的危险。有一次是2010年,骑到河南信阳的鸡公山时,大雨如瓢泼,他在柏油公路上正常骑行之际,前方行驶的卡车上突然掉下一块大石头,直接砸在摩托车的前轮上,他完全没有防备,直接给摔懵了。直到一位大姐将他叫醒,他才发现他的右膝盖往下全是血,肿了一个鸡蛋大的包,他转到一个老乡家里,养了7天伤。
也是在那一年,他骑行到河南,迎面一辆装着树苗的车,树枝穿进了摩托车后座寻子旗的破洞眼里,挂住了,带着摩托车往后一拉,他连车带人摔倒,破了胳膊肘,也没想到去拍片什么的,只是连着好几天都想吐。那次算长了个记性,后来他将钢筋质地的旗杆换成了竹竿,“旗子一旦被什么东西带到,骑车就麻烦了。最好的就是湖北咸宁的竹竿,能弯360度,都不折断。”他后来在咸宁买了七八根竹竿备用。
有一次骑到一个大城市,他好不容易在繁华处贴好了寻子启事,城管上来就说,这里不让贴,快撕掉。他又亲手一张张刨掉,刨到手指肚里出了血。启事都撕下来以后,他不由得埋怨自己,默默流泪。
还有一次是,骑到云南的一个山区,他加完油,发现自己被两名骑摩托车的人盯上了,其中一个年纪轻的人说,哥们,大过年的,借点钱花呗。他掏出钱包,拿出身份证,递上去。后来跟上来的一个年纪大些的人,拉着他的寻子旗看了看,跟同伙说,他的钱你也抢?又把钱包还给了他。
再有一次开到滇川交界的内宜高速公路上,被四川高速交警队的两位交警拦住,他们跟他说,高速上是不能骑摩托车的。但在打量了他的寻子旗后,两位交警开着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地带路,送了他几十公里,把他带下了高速。其中一位交警还在他的本子上留言,“苦心人,天不负”。
后来郭刚堂想来,他觉得,那次警车一前一后地带路,是他寻子路上,“最牛的一次。”这个片段,被导演彭三源搬到电影里,稍有不同的是,细节做了处理,变成由梁家辉饰演的交警悄悄在地图里给刘德华塞了200元钱。
有没有连自己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刻?2011年有一次,骑到大别山时,天降大雨,恰逢在两山夹击的风口处,风雨如注,狂风发出呜呜的轰鸣。而柏油路路面打滑,大风把他摩托车后面的两面大旗都吹得拉直了,郭刚堂使劲儿顶着摩托车上山,他发现根本顶不上去,而不走的话,更危险。他觉得他的脑子转不动了。
僵持之下,狂风吹倒了摩托车,也差点将他顺势卷下山去。路边有一块直径一米多的大石头,他就顺势趴在大石头上,抓住了。他往山下一看,差30厘米不到,就是悬崖了。郭刚堂觉得,可能这回天就是想把他的命收上去了。一念之间,他就想往下跳。也许那样就解脱了。
那两面寻子旗,右边的一面已经倒了,左边的一面离地仅六七十厘米,在风中噼里啪啦地响。呜呜的风声中,右边的旗子上,小郭振歪着圆圆的小脑瓜,眼神纯真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爸爸,我不是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吗?”郭刚堂在那几秒钟闪现的念头,就又收起来了。
他趴在大石头上停了一会儿,用一根绳子将一米多外摔倒的摩托车拽到了石头后面,躲风,等风小了一点,雨势也小一点,他又骑上摩托车,往下一站开去。
这种信念如黑暗中灯火的微光,从未熄灭过。“我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每次都会想,这次上车,差不多就能把他找回来了。但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失望。”郭刚堂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