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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拿一位投江的人取闹?

2015-08-03 10:58 来源:湛江新闻网 作者:宋立民

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告诉我,他不能对着电脑写诗,怕有一股子“软件气”。于是,常常在稿纸上写个八九不离十,再开始打字。

然而,如今毕竟是电子时代,面对电脑荧屏就是面对灵魂与目光、历史与未来,“临屏之作”已然成为诗人惯常的抒情方式。

而读了梁永利的组诗《故土情深》,笔者愈发肯定:临屏照样可以情深浸透故园的。

在岭南漂泊了半个世纪的苏东坡有名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梁氏这组诗却是告诉自己的读者:心安,是归处;心不安,也正是牵念处;雷州半岛是故土,三峡、汨罗乃至苏东坡流浪过的大半个中国皆可以是“故土”。这是怎样的哀痛者与幸福者,这是怎样廓大而坚忍的家园意识!因此,笔者觉得,即便与作者素不相识,也有理由与义务解读这四首临屏之作。

第一首名曰《不语的村庄》,写无以言说的故土的疼痛。时髦点评价,是心悸于远逝的绿色家园。“今年六月/我遇见村庄的青龙白虎/龙麟退了/虎毛脱落”,“我以左手的自尊/指点青龙原先的苍翠/梦里 细话翻过龙麟/一棵老树 对抗一场风沙”。作者笔下的“青龙”、“白虎”显然不是星宿“四象”里的美丽星空,而是故乡龙脊一样隆起的丘陵,与林丛里曾经出没的华南虎。那时候,老虎有自己的食物链,不吃人而且躲着人,“记得那年/上山砍柴/老虎顺着运河逃生”。那是每天清晨散步都能够捡到大把鸟鸣的岁月,那是“守株待兔”以佐酒洋洋得意的岁月,那是丛林丰茂、老树扛得住风沙的岁月。然而如今,河水已经流干,“踏过河床我披上一身鱼影”,这种精神上的“干涸”与“相濡以沫”,恰是关心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现代人的隐痛之处。生态学是人类的家政学,当白虎远离,苍翠不再,回故园需要自带鸟语而原本蛙鸣鸟唱的“村庄不语”、家乡沉默的时候,“还乡”还是喜事乐事吗?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笔者怀疑:这首《不语的村庄》,是在反复阅读屈原的《涉江》后的流泻。只是屈子举足行吟之际,江南与岭南无不莺飞草长——300句《离骚》40种花草——如今,图省事儿不愿意涉水的后人,交给子孙的土地仅仅剩下“村庄不语”,这种“麟退毛落”的忧心,怎一个“不语”了的。

第二首《把黑夜叠起来》显然是在写今年“6•1”“东方之星”的翻船。两个月过去,442名遇难者的呼喊已经微弱到连涟漪都惊不起了吧,但是,记忆依旧腥风血雨、漆黑如墨。与舒婷的《暴风过去之后》相比,作者侧重于讲述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无力。舒婷强调的是“波涛与残冬合谋”,是“七十二个人被淹灭的呼吁/在铅字之间曲曲折折地穿行/终于通过麦克风 /撞响了正义的回音壁 ”——立足于“问责”;而《把黑夜叠起来》悲伤的是“黑夜”叠加排山倒海的恐怖。写法是“举重若轻”、“至哀无泪”的歌吟:“你不懂摇晃/儿时 那一种睡姿/已固定成母亲河催眠的音符”;“你不懂飞翔/你需要翅膀/你此时想念大江的鱼/你游向彼岸/你丢失一生行囊的彼岸”。换言曰:懂得了“摇晃”于“飞翔”,黑夜叠加给你的疼痛与恐怖或许会小一些吧,你追寻“一生行囊”的彼岸的脚步会轻盈些吧,因此母亲的担忧也许会少一些吧……这种无奈的虚拟语气,倒是与舒婷的结尾归于一处了:“我衷心地希望/未来的诗人们/不再有这种无力的愤怒/当七十二双/长满海藻和红珊瑚的眼睛/紧紧盯住你的笔”!对于遇难者家属的心理干预是及时的,然而,当汽笛召唤我们的时候,谁能够不担心“把黑夜叠起来”的“人力不可抗拒”呢!

第三首《最后一次相遇》较为轻松,因为作者寄意的传主是一个“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大潇洒苏东坡。从1094年贬至惠州,到1100年7月北返,苏东坡在粤海度过了生命里最后的6年,所以作者谓之故土上的“最后相遇”。“告别几位写诗的兄弟 带一些物什/学着投荒的模样投海来了”,他来得匆忙,也因此而倜傥:“试登绝顶望乡园,江南江北青山多”,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道一声去也走了就是走了。“风声太紧 雷雨阵阵/你笑笑 传奇就这样传过去”。是的,国事家事天下事,风雨如磐暗故园,无奈经历了翻烧饼一样的宫廷内斗,苏东坡已经“海南万里真吾乡”,三百二百地吃荔枝,所谓“随缘自适”了。但后人却不同,一片诗心精忠报国也罢,“卧看落月横千丈”寄情山水也罢,近千年来,大大小小的诗人颇不少,竟没有一人能够像苏轼,每到一处建一座西湖,写一段传奇,留一片墨宝。诗作者能够“海底千里处我钓回你的诗句”已经可以“自作解人”了,这或者也是梁永利自豪的地方之一。“你路过的村子大都改成你的名字”,不是这样吗?“东坡肉”、“东坡饼”到雷州的“十贤祠”,苏东坡的名字就是诗词,就是广告,就是丰碑。想想有些人处处勒石题词以求“不朽”,我们怎能不慨叹:“雄视百代”的评价来自历史老人,自封天才无非徒增笑料也。或许林语堂《苏东坡传》的结束句能够替诗人点题:读其生平“我们等于追查人类心智与性灵在地球上的生命”;苏东坡的名字成为回忆,“确为我们留下了他的灵魂的欢欣和心智的乐趣。”

最后一首是怀人。题目是有动感的画面:《父亲捧着艾水》。而“抒情主人公”正是屈原与作者自己的父亲的叠印。2005年,笔者与师兄孟宪明在雷州看到了全本的傩舞,拍了上千张照片,祭祀的神圣感过目不忘。问题在于,现代人已经把端午节简化为“粽子节”,成为与“光棍节”的游艺购物等同的狂欢。所以,诗人又回到了“叠加黑夜”的沉重:“苦水成形 他吞下了/年届七十的咒语/这一年 端午就是手捧艾水的样子”,父辈的痛苦是厚重而神圣的,乡下的平安是泣血上供讨来的,神圣是严肃得说不出口的。但是,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人在做天在看,乡下人的认真却是祖祖辈辈不容更改的,他们面朝大海喊雷歌的长调只需勒紧裤头,不需要京东淘宝微信快递。诗歌的末句无疑是“不语的村庄”捧着艾水的声讨:“当渡船到了对岸/谁还拿一位投江的人取闹”!是的,遇到前面不是岸,身后也远离了岸的关头,遇到暴雨吞噬大江的龙卷风,谁能够苏东坡一样地潇洒?谁能够理解多年来一直尽心祈祷的力量与作用?呜呼!如今赛龙舟锣鼓喧天之际,大家想的是金牌,是热闹,哪里有“哀高丘之无女”的屈原夫子的影子。

唐人诗曰:“白日故乡远,青山佳句中”。父亲与村庄是故园故土,长江与珠江何尝不是?只要让你魂魄所系,昼思夜想,念兹在兹,都可以说是“想家”。自然,心影心响更多地来自精神里的故土,正如海德格尔说的:“还乡就是亲近本源”。

最后,我想用著名的菲律宾诗人云鹤的一首短诗作为评论的结束:“如果必须写一首诗/就写乡愁/且不要忘记/用羊毫大京水/用墨,研得浓浓的//因为/写不成诗时/也好举笔一挥/用比墨色浓的乡愁/写一个字——/家。”

该诗的标题是:《乡愁》。

【附录】故土情深(组诗)

梁永利

不语的村庄

今年六月 我遇见村庄的青龙白虎

龙麟退了 虎毛脱落

它们躲着我呢 古屋的墙正裂开

我以左手的自尊

指点青龙原先的苍翠

梦里 细话翻过龙麟

一棵老树 对抗一场风沙

以及树皮收藏的归来者脸孔

记得那年 上山砍柴

老虎顺着运河逃生

涉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山上的人为此而打开了河口

踏过河床 我披上一身鱼影

我带着鸟声 多年往返故土

可这一次知道青龙白虎走了

对灵魂深处的信物 村庄不语

把黑夜叠起来

黑色是淋不湿的

下了一夜暴雨

谁吞噬了一条大江

听见呼唤

是跌落的昨夜星辰

从一颗聚合到数百颗

亮光在路上 在梦里

你不懂摇晃

儿时 那一种睡姿

已固定成母亲河催眠的音符

你不懂飞翔

你需要翅膀

你此时想念大江的鱼

你游向彼岸

你丢失一生行囊的彼岸

最后一次相遇

我是说 在大陆最南端的一次相遇

成了最后 正如你不懂六月也能下雪

告别几位写诗的兄弟 带一些物什

学着投荒的模样投海来了

我遥看每一面帆

在那时 折起一个家国的苦难

风声太紧 雷雨阵阵

你笑笑 传奇就这样传过去

我学会哭海 学会鱼翔

珊瑚花开在岸边

你的归路已无人清楚

海底千里处 我钓回你的诗句

我是说 在纪念馆里

你已回到宋朝

你路过的村子大都改成你的名字

父亲捧着艾水

父亲捧着艾水

指节严实 一刻钟

苦水成形 他吞下了

年届七十的咒语

这一年 端午就是手捧艾水的样子

在岸边 斩几种野草煮沸

有莺飞草长的吆喝

和勒紧裤头的味道

我的乡下

平安要讨来的

但说不出口

当渡船到了对岸

谁还拿一位投江的人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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