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驶离鼓浪屿内厝澳码头时,台风天气将鼓浪屿周边染成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迎面吹来夹带着点咸味的海风,恍惚间竟与家乡湛江的风有了几分相似。低头看手机里刚存下的鼓浪屿照片——红砖墙爬满三角梅,老榕树的须根垂在百年领事馆的窗沿,转角处的钢琴博物馆飘出《鼓浪屿之波》的旋律——此刻我想起了特呈岛。
那座与湛江市区隔海相望的小岛,像一枚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贝壳,静卧在雷州半岛的臂弯里。从霞山渔人码头出发,十几分钟的轮渡就能踏上特呈岛的土地,这点与鼓浪屿到厦门本岛的距离惊人地相似。只是鼓浪屿的码头更显繁忙,游客络绎不绝,而特呈岛的渡口多是村民的小渔船,船头晒着刚补好的渔网,像一片片展开的羽翼。
在鼓浪屿短暂的半天时间里,我总在寻找与家乡相似的呼吸。菽庄花园的九曲桥探入海中,桥洞框住往来的白帆,让人想起特呈岛的红树林栈道,那些盘根错节的红树林,气根在退潮后的滩涂上织成绿色的网,弹涂鱼在网眼间跳着细碎的舞。鼓浪屿上的导游说,岛上的榕树大多是华侨从东南亚带回的品种,树干上的苔藓里藏着几代人的乡愁,而特呈岛的老榕树下,渔民们至今还在讲着冼夫人练兵的故事。
让人心头一动的,是两座岛的庙宇。鼓浪屿的妈祖庙藏在龙头路深处,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香客摸得发亮,檐角的风铃总在海风中唱着平安谣。每年妈祖诞辰日,台湾的香客会坐着船来祭拜,香火能从黎明烧到日暮。这场景,和特呈岛的冼太庙何其相似,逢年过节,岛上的男女老少会抬着冼夫人的神像巡游,鼓声震得海水都似在摇晃,渔家女的银饰在阳光下闪成一片星河。
在鼓浪屿的傍晚,我依在港仔后海滨的石栏上。海浪拍打着礁石,送来远处钢琴声的碎片,忽然就听懂了为什么人们说鼓浪屿是“琴岛”——那些藏在老别墅里的钢琴,弹的不只是乐曲,更是一代代华侨对故土的思念。他们带着南洋的橡胶、咖啡和西洋乐回来,在红砖墙里种下凤凰木,让异国情调与闽南古早味在岛上开出奇异的花。
这让我也想起了特呈岛的老盐田,明代的盐田遗址如今还能看见方形的石砌盐池,退潮时,池底的盐晶在月光下像撒了一地碎钻。“火烟光起盐田熟,海月初升渔艇回”,明代大学士解缙在《题特呈山温通阁》中勾勒的这幅海岛图景,为特呈岛吟诗作赋,留下了珍贵的文化史料。这些珍贵的文脉,像未被打磨的珍珠,更需要后来人用心挖掘,向每一位前来探秘的游客讲好我们家门口的故事。
鼓浪屿的清晨是被咖啡馆的香气唤醒的。龙头路的老别墅改造成了民宿,玻璃窗上贴着“张三疯奶茶”的卡通海报,穿汉服的姑娘举着相机在拍墙角的三角梅。不足2平方公里的岛上光是钢琴博物馆就有两座,连路边的路灯都做成了琴键的模样。这种将文化符号融入日常的巧思,让人不得不佩服厦门人的文旅智慧。他们没有把老建筑圈起来当标本,而是让百年领事馆变成书店,让华侨的旧宅住进艺术家,让每一块青石板都带着故事的温度。
反观特呈岛,那些百年的茅草房改造成了民宿,却总觉得少了点让人驻足的理由。红树林湿地是天然的生态课堂,却常只有简单的解说牌,岛上的“海上丝绸之路”遗址,被荒草半掩着,鲜有人知这里曾停泊过波斯的商船。我们总说特呈岛有“四宝”:红土地、白沙滩、古榕树、老渔船,可这些宝贝,还没像鼓浪屿的钢琴、馅饼、日光岩那样,织成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文化网。
船舱里音乐的旋律与岸边的海浪声交织,忽然明白:一座岛的魅力,从来不是天生的。厦门人用了几十年,把鼓浪屿的历史、音乐、侨乡文化酿成了一杯醇厚的酒,让每一个过客都醉在其中。而我们的特呈岛,有冼夫人的英气,有红树林的生机,有渔家儿女的质朴,这些都是最好的酿酒原料,缺的只是那份精心的调配。
船抵厦门本岛,回望鼓浪屿,它像一颗浮在海面的绿宝石,在波浪中闪着温润的光。也想念起特呈岛的落日——当夕阳挂在湛江港龙门吊上,把海水染成金黄色,渔民摇着橹穿过红树林,惊起一群群白鹭,翅膀拍打的声音像一首首生活的歌。
或许,家乡的岛不需要成为另一个鼓浪屿。它可以带着雷州半岛的粗粝与热情,带着冼夫人的刚健与文化名人的气节,在南海的涛声里,唱出属于自己的调子。只是那调子,需要更多人听见,需要更用心地传唱。
六百年前,明代翰林学士解缙于永乐五年登岛赋诗,“风送潮声平乐去,雨飘山色特呈来”的佳句流传至今。或许那时的他未曾想到,这座湛江湾中的生态明珠,会在六百余年后的今天,以文化IP为引擎,在“百千万工程”的浪潮中焕发别样生机。
据了解,“解缙文化IP赋能霞山文旅高质量发展调研”已在特呈岛上开展,岭南文化传播研究院特呈岛调研基地授牌进驻。自此,这座深植解缙文化基因的海岛,正式翻开了“诗意海岛”品牌建设的崭新篇章。鼓浪屿的琴声很好听,但我们岛上的涛声,也要让更多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