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到二姐家,二姐笑着说:“正打算挖芋头呢,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突然记起来,明天就是秋分了。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到秋分都要举行“秋分盛宴”,做芋头糕。如今这手艺,只有二姐得母亲真传。
儿时的秋分,我家小院总是飘着芋头糕的香气。秋分前几天,母亲便常念叨:“秋分到,芋头俏,这时候的芋头最粉糯,做糕才够香。”
那时候,村里家家都种芋头。秋雨一来,大人们就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扛锄下地。细雨蒙蒙的芋田里,尽是农人弯腰忙碌的身影。
秋分前一天,天刚亮,母亲就扛起锄头,我拎着小竹筐跟在后面。田埂上的水珠打湿了裤脚,地里的芋头叶比我还高,宽大的叶片托着水珠,风一过,哗啦啦响,像在招手欢迎。
母亲蹲下身,将锄头顺着芋头根部切入土中,然后向上一撬一抬,几个圆滚滚、沾着泥的芋头娃娃就蹦了出来。我学她的样子,抓住叶子就使劲拔,却只听“啪”一声——叶子断了,芋头还稳稳藏在土里。母亲赶紧拉我到田埂上,轻声责怪:“傻孩子,别乱摸,芋头汁沾到皮肤会发痒的。乖乖站着看妈挖。”
母亲做芋头糕从不马虎。秋分前一晚,她就备好馅料:五花肉切丁,用盐、酱油、五香粉和花生油腌上;腊肠、虾米切碎,煸出香味;芋头也切成小块,加点胡椒粉、盐和糖提鲜,入锅炒香备用。
秋分当天,母亲天没亮就起身调浆。粘米粉徐徐倒入大盆,她一边加水一边用手搅匀,遵循“先少后补”的原则加水,直至粉浆稠度刚好,能从指间滑成细线、不见颗粒。她在蒸盘底刷一层薄油,倒入粉浆,再加入炒好的芋头与馅料,轻轻搅匀、抹平,只装八分满——给蒸汽留足舒展的空间。
灶上坐冷水锅,母亲将蒸盘放入,水开后转为中火。她盖紧锅盖,静静守在灶边。约莫半小时,混合着芋香、肉韵与米气的白雾弥漫整个厨房,勾得我坐立难安。母亲却不急不躁,偶尔掀盖观察,用筷子轻戳中心,确认无生粉渗出才放心。
熄火后,她撒上一把芝麻和葱花,再焖片刻。待锅盖掀开,热气氤氲中,芋头糕金黄润泽,腊肠绯红、花生点缀其间,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母亲细心切下一块递到我手中,柔声嘱咐:“慢些吃,小心烫。”
谁又能抗拒这般诱人的香气呢?我忙不迭地接过来,一边吹气一边小心咬下——口感软糯却不黏牙,芋头的甘香绵密交织着肉馅的咸鲜醇美,层层滋味在舌尖交融蔓延,让人吃了一块还想再吃。母亲始终含笑望着我们,轻声提醒:“别急,慢慢吃。”自己却迟迟不动筷子,等到我们吃的心满意足了,她才拈起一块,从容品味。
如今母亲已离世多年,我也在城里安了家,难得回乡过秋分。此刻,望着二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恍惚间又看到了母亲的身影。那一块热气腾腾的芋头糕,从母亲手中传到二姐手里,味道依旧,温情如昔。原来,秋分的味道从未改变,变的只是时光。这份传承下来的滋味,将永远温暖着我的每一个秋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