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气温降。那夜,我在衣柜中寻找合适的衣物,忽地在深处翻出一件母亲手织的毛衣。米白色的毛线已泛黄,袖口磨出了毛边,最触目的是衣襟处被虫蛀了几个小洞。
这件毛衣是离家读大学时母亲连夜赶织的。那时嫌它样式土气,一直压在箱底,不敢穿上见人。如今捏在手里,想起李娟笔下戈壁滩上那件起了毛球的旧毛衣。她给稻草人穿上的,不只是一件衣裳,是一片还能传递温度的记忆。也许在母亲眼里,我和那个需要温暖的稻草人无异。
于是我将衣服收好,第二天清晨便到市场里找织补的铺子。一个卖窗帘的阿姨告诉我,有一位老师傅可以织补。老师傅的店夹在两家奶茶店中间,招牌灰扑扑的。她戴一副铜框眼镜,拎起毛衣对着光细看:“虫蛀得厉害,能补,但要费些功夫和时间,你能等的话就先坐一下吧。”
等待时,我看她织补。线团在她苍老的手指间缠绕,针尖穿梭,不是缝合,更像是在重新编织一件毛衣,就如同当年的母亲一般。我望得出神,越看越钦佩她。这些年里,我任由一件完好的毛衣变得破损;而此刻,她正悄然改变着这几处破洞的命运。
她忽然停下,指着其中一个蛀洞,说:“这里,我给你补朵花吧,杏花可以吗?米白底上缀浅粉,像真开在衣襟上。”我愣了愣,我原本只打算做简单的织补,没想到她却如此地珍重这件旧衣服。
“我年轻时在绣坊学艺,后来机器绣花普及,我就改做织补了。你放心,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她穿针引线,“破洞不要紧,补得好,反而比原来的漂亮呢。”针在她手中起落。不知过了多久,她把毛衣递给我,蛀洞处真的开出几朵杏花,疏疏落落,仿佛能闻到香气。老师傅细心,连磨薄的袖口也衬了同色布料,针脚细密。临走时,我问她多少钱,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给你缝了几朵花,费了点功夫,可能会贵一点,你给我8块就好了。”我听罢,笑了笑,给她递了10块钱便走了。
当晚降温,我穿上这件毛衣。羊毛贴着皮肤,泛起多年前母亲织它时的温暖。忽然明白,我们修补旧物,修的不是物,而是自己。这个道理,那个十几岁的少女固然是不懂的,她需要独自一人在异乡漂泊数年,独自一人在外摔几个跟头,才能明白。
风穿过衣服上新补的杏花。原来所有的修补,都是与时间和解的方式。就像此刻,一件几乎被丢弃的毛衣,因几个破洞获得新生,而穿着它的人,也在针线的穿梭里,把记忆的碎片细细缝缀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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